月影_Slytherin

上一篇：斗转星移（斯诺星）

【赛尔历46年7月7日】

“布布花，地震！”

“可恶！烈焰猩猩，火焰车！”

布布花烧伤了，贾斯汀皱起眉头，一挥手叫停了战斗。他掏出一瓶烧伤药膏，在浅绿色花萼上涂抹起来。迪恩收回烈焰猩猩，坐到他身边。

她只是把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。轻轻的一点接触，就平息了他对自己的苛责。

昔日的擂台最高连胜者并非缺乏战术技巧或魄力，只是强烈抗拒再看到精灵的身体受伤、被改造、被利用。他尝过了何为疼痛。机体和咤克斯搏斗的他，比任何机器人都能理解。

原定计划的一个月后，克洛斯第二轮科考终于顺畅开展，平原那边停泊着破晓那艘死里逃生的浅蓝色大飞船。今天又有新仪器抵达了，升至上尉的破晓正和鲁加斯“泥盆”一起身先士卒，亲自搬运。波克尔“白垩”重访家园，正展翅盘旋，在蓝色蕨类覆盖的山坡上投下一小片滑动的影子。贾斯汀和迪恩仍然随行，登陆克洛斯星后就驻扎在营地，中途没有回赛尔号或太空站。

贾斯汀在克洛斯星沼泽捕捉了一只布布种子，在当地从零开始了渐进的训练。这是他的治疗方案。从斯诺星回来后，贾斯汀、迪恩和破晓一起拜访机械室，重申了机器人也需要心理治疗。大战后多年，赛尔号在这方面采取的措施只有从程序层面隐藏回忆。对于他们三个接触高级别信息者，此举显得过于危险；而且普通赛尔的人格复杂程度也需要船上开设心理咨询。茜茜沉思良久，又研究了一晚上地球军事心理学。第二天她解释说，咨询师不能和来访者有任何形式的个人联系，我还是只能为大家解决装备问题，但我想到最适合的人选了……

又过了一周，肖恩连夜赶出的心理咨询及治疗芯片被加至一只新出厂的NoNo身上。这只名叫“伊莱莎”，以致敬地球第一个聊天机器人“ELIZA”的NoNo，光效被调至暖色调的淡黄，对话模组的表现尤其出色。数据的严格保密和不断更新迭代的疗法计算，调试了再调试，罗杰才终于批准小范围试用。

布布花面向太阳，躺在克洛斯平原粉红色的土壤上，发动增强的光合作用，恢复着体力。超能等级9的“伊莱莎”也正挂在贾斯汀身上充电（他的太阳能板可以随时转输电力给外设）。

贾斯汀抚摸着迪恩的长发，阳光流动其上，让他恍惚间又看到第四纪的身形在迪恩身上闪现。

“还做那个梦吗？”他问。

迪恩欲言又止。

有你在身边，我越来越少回到那梦中的海盗基地。白雾缭绕的双子贝塔星，绝望嘶喊的实验精灵。一切计划正走上不归途，双面卧底的第一步随着激光囚笼被斩断而提心吊胆地开启。那不散的白雾，不散的恐惧。我没有允许自己遗忘，也逃避着和解，在梦里让破晓成为象征所有愧疚和悔恨的符号，却不敢真的直面她向她道歉。在斯诺星，才终于意识到……

她该不会说出了所思所想吧，为何贾斯汀黑色的眼睛好像在追问：意识到什么？

“昨晚我没做梦。”迪恩握住他的手。两人一起看向科考队员们的方向，那里闪动着一个天蓝色身影，深寒套装的长爪换成了轻便的地质锤和风刻笔。破晓大概是挖到了什么稀有的植物化石，正大呼小叫，上蹿下跳。寒武好不容易才拉着她平静下来。

贾斯汀深呼吸，“那很好。那太好了……”他靠到她身上。

在斯诺星，从拜伦号久违的险境逃生，我才终于意识到：黎明早就到来，而我们这些傻瓜，是多么不擅长拥抱它。当了太久前线搏杀的英雄或叛徒，我们习惯用刀光剑影沟通。宇宙陷入危难，我们二话不说就牺牲自己；自己深陷情绪的泥沼，我们咬牙忍住。

或许这么一番话已经由第四纪说了出来。在依然鲜活的意识空间里，他们越靠越近……

“贾斯汀，”迪恩呢喃，“我……”

“迪恩姐！快把你的空间折叠收集箱拿过来，硅含量高到你无法想象，太美了，你看这个维管束——”

破晓举着化石飞跑过来，定睛一看，倒抽冷气，转身就逃。

贾斯汀基本上就要拔剑扔过去了。基本上。伊莱莎警觉得从充电模式中快速转醒，屏幕显示：[已授权]检测到强烈愤怒波动。为了他的治疗进度，他忍了。

“今晚我就要和你待在意识空间，哪也不去。”贾斯汀声音里严重的不满足让迪恩忍俊不禁，“我们把机体淹到克洛斯沼泽里躲着算了……”

“太腐败了，上校。太腐败了。”迪恩笑道。她一骨碌爬起来朝破晓追去。“本人目前对二氧化碳浓度与多叶植物进化的联系更有兴趣。”

贾斯汀把闪烁的伊莱莎摁灭。

——

迪恩举着那块新挖到的化石，好让破晓扫描建模。为了弥补右眼的心理性幻痛（伊莱莎分析报告称，经治疗有望完全恢复），茜茜下了大功夫给破晓设计了功能更强的左眼。在挖掘现场，破晓就能以高精度透视化石细胞层面的结构。CPU处理的海量三维信息，加上她的有机体直觉，让破晓总能做出革命性的猜想。

“叶子的大小必须在满足光合原料摄入的同时，不让蒸腾作用过度，这我理解。”破晓绕着化石慢慢打量，“派特的手下昨天把古土壤分析报告给我了，看来四亿年前地球的90%二氧化碳骤降，在克洛斯星也出现过类似的。现在就看这块关键中间型的定年了……”

“亏你能挖到小豆芽-叮叮-魔花仙子种群的先祖，”迪恩啧啧称奇，“对了，记得在现代样本身上找HIC基因，它控制脂肪酸在气孔周围的阻塞。赫鲁卡星有过相关研究，但是还没来得及弄懂脂肪酸如何抑制相邻细胞的气孔发育。”

植物、草系精灵、其他精灵、动物，分界线一直模糊。迪恩认为其本质在于新陈代谢电化学，破晓更在意宏观形态。这次对克洛斯的挖掘项目逐渐让她们倾向于二者本质上互通。

微观哺育宏观，植物成为动物。就像——

就像背叛之后才能信任，未来之人扭转过去；黑暗最终找到光明，机械躯体栖息生命。

迪恩开始回忆破晓在梦里是什么样子。扎着短辫，戴单边护目镜的女孩。她也是蓝色头发呢。

破晓还沉浸在思绪中，“迪恩姐，我还在想你之前说的，线粒体呼吸限制了非精灵复杂生命的大小——这个思路在草系精灵身上也能用。从种子到长出叶片，能量利用效率的变化……我想到了，赶快找几只布布家族的样本！”

两人啪一声合上收集箱，同时看向那片蓝色的小山坡。贾斯汀展开了所有太阳能板，俨然要和新伙伴布布花一起享受光合作用的奥秘。伊莱莎也安静悬浮在半空，一个淡金色的小点。他们那一团金绿和克洛斯星蓝粉相间的地貌如此和谐，反射着亘古未变的阳光。

温暖，如此简单二字；其实阳光浸透身躯的体验，真是千言万语也无法捕捉。破晓先反应过来，大笑着跃了出去：看谁先抓到他们！迪恩翻了个白眼，心想我都是当过将军、拯救过世界的人了，还要和你玩赛跑。可是她脚步丝毫不让。两人好像都忘记了重靴内置的种种推进器，拔腿就跑，直到爬上山坡时气喘吁吁，得拉着乔木规模的巨蕨借力，才同时栽到贾斯汀面前。

贾斯汀夸张哀嚎着，这是哪一出，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机器人？两只手同时指着布布花，破晓先开口了，“借你的布布花研究下叶片气孔数量”话到嘴边却变成：

“咳，咳咳……站长啊，你看我们三个正好有巴鲁斯、烈焰猩猩和布布花了，是时候来一场公平的决斗了吧？”

迪恩只惊讶了一瞬，立刻附和道：“啊对，在太空站上开块新的对战区，公开报名的大赛，赶紧的！”

贾斯汀盘腿坐着，手指抓着泥土，握紧又松开，他不确定地看向布布花。布布花点了点头。伊莱莎也发出赞同的提示音。

思索片刻，他突然站起身，没看破晓和迪恩，望着远处说：“什么时候我贾斯汀做事要这么多人首肯啦？行啊，打就打。是时候好好修订规则，整治整治那些好战的赛尔对精灵身体的改造了。要公平是吧，这次绝对不用螳螂——”

“嗯，免得大招同时一放，什么光明黑暗的对冲云云，在场所有赛尔都不幸有了生命感知。想象一个怕疼怕火怕淹死的机器人军队……”迪恩佯装严肃。

贾斯汀回过头来瞄一眼迪恩，眼神闪烁，“还都能以人类的样子，在意识空间里幽会。”

破晓捂着耳朵连连后退，对她的两个长官绝望无比。一声口哨，白垩滑翔至身前，破晓飞下山坡前大喊：“行了行了你们幽会去，我和寒武可是约了‘教练’的！走，赶紧去见识下盖亚教他的新技能，叫什么雷神天明闪……”

平原上，一个电流环绕的身影正向他们挥着手。雷伊什么时候到的？ 破晓的面子很大嘛……

迪恩一边敲打贾斯汀，一边望着破晓轻盈的背影。她就在这一刻越过AI，给自己判了痊愈。哪里还有半点恐惧的影子？在克洛斯星平原的边沿，一只手触碰着草木的柔软，一只手紧紧牵着……他。而帕诺太阳的热能不吝穿越层层大气，洒落赫鲁卡星游子的心底。

克洛斯星不会遭遇露希欧星那样的命运。此刻身旁平凡的一片蕨叶，得以在和平中沉眠，直至硅化物从岩浆中点滴渗入所有细胞间隙，守护着其独一无二的多样性，等待后人探寻的眼睛——

一双破晓那样的眼睛，即使曾被击碎，曾直视黑暗，依旧忍痛清澈、好奇。这份和平是贾斯汀与她合力守护住的当下，让破晓孜孜不倦的求知欲，得以向着未来无限延展。咤克斯或许在那孩子的灵魂上印刻了贪婪，但迪恩明白，对知识的贪婪，可以是漫漫宇宙中真正的星光。

破晓飞远了，一个蓝色小点。迪恩恍惚间看见了自己：假如赫鲁卡星没有被毁，假如她得以度过普普通通的一生。假如没有刀光剑影，没有阴谋、钥匙和决战。

假如她不必一直恐惧。

迪恩靠在贾斯汀身上，深呼吸，按照伊莱莎的嘱咐，把咤克斯、墨杜萨、露希欧，乃至赫鲁卡……都沉至意识的湖底。放松。

那样一个从未被命运摧折的蓝发学者的身影，与远处迎着光飞行的小赛尔重叠。

可能在又一个平行时空里，她和破晓的友谊不必那么大费周章。可能在又一个平行时空里，她就是我。

贾斯汀晃了晃迪恩的手，“走吧，回太空站。去研究研究场地、赛制，动点手脚，把我们三个安排到最后一轮碰到一起。反正再‘度假’下去，罗杰得扣我工资啦。”

于是他们并肩走下山坡，走向凝聚了过去、现在和未来的地平线。远远看见雷伊金色的电流飞扬在空中，环绕着破晓和她的精灵伙伴们。早就过了黎明时分，但学者、站长和小赛尔用力跳动的心脏里，温热血液充盈着永远新生的希望。

（全文完）

（初稿完成于2021.5.20）

——

后记：

《黎明》从去年八月写到现在。我希望蓝色涂装的赛尔破晓是小孩玩家的缩影。当年的你我，带着一背包普普通通的小精灵，漫游帕诺星系点击鼠标挖矿，梦想挑战雷伊。广袤星河，台式机模糊的屏幕就能装下。与各色地貌在朴素的特效里互动。为赛尔与海盗的斗争热血沸腾。

我们各自作为故事的主角，端坐在不同城市的角落里，对着电脑，认识了迪恩·卡朋。我们分别跟随贾斯汀站长，在宇宙空间里冲锋。我们素不相识地成长，而迪恩的同一个命运一点点揭晓，一起见证墨杜萨星溶洞里悲壮的战斗后，我们慢慢长大，离开那一方台式机，英雄也得趋于平淡，艰难地习惯和平。熟悉了征战的他和她，真的能像般若星童话般的场景那样拥抱彼此吗——即使是机器人，也会有战争心理创伤吧。

复杂生命的奇迹般存在就是对二元论的挑战。我们替远去的回忆不断挣扎（比如花大心思写童年向作品的同人），更担忧着晦明闪烁的未来。文中充满对立的极端，无论是体验了生命苦与甜的机械主角们，还是水与火、光与暗、男与女、时与空……深谙迪恩故事的我们应该明白，矛盾不过硬币的两面。

在黑夜中忍受着赢了战争，记得要拥抱来之不易的黎明和幸福。长大到了充满无奈的世界里，也别忘了当年一放学就能起航至星辰大海的自己。

感谢贾迪高铁群里可爱的大家。尤其感谢地一白同志和他的2009-2011考据。五一我们快乐地出去旅行，我像破晓一样到处挖石头，他就恰到好处地掏出一个塑料袋。白哥在车站都能拿起ipad继续肝，真乃吾辈楷模！他还半夜给我秒回了序里面那张双子贝塔星要塞素材！

References：

Beerling, D., 2017. The Emerald Planet: How Plants Changed Earth's History. Oxford: Oxford University Press. ISBN: 9780802778970.

Roston, E., 2010. The Carbon Age: How Life's Core Element Has Become Civilization's Greatest Threat. New York: Walker & Co. ISBN: 9780198798323.

Sasselov, D., 2012. The Life of Super-Earths: How the Hunt for Alien Worlds and Artificial Cells Will Revolutionize Life on Our Planet. Basic Books. ISBN: 9780465023400.

地一白., 2021. 赛尔号页游考古2009~2011. https://temsdy.lofter.com/

上海淘米网络科技有限公司., 2010. 赛尔号官方年鉴:时间之卷. 南京: 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. ISBN: 9787534653353

地图素材来自赛吧的两个贴子：【130214】70张高清大图，骗经验骗精品来了@fyh_2009，【200519】地图背景搜集贴@Gamkin-，以及我自己的截图。

再附上赛尔历41年2月25日航行日志首页，发现无意中的文字游戏了吗？

欢迎大家继续评论，告诉我一些阅读感受和建议！谢谢你们ww我会认真吸收的！（并且考虑放出《黎明》各章代餐歌单和插图合集……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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